会场焦点

　　关键要看制度怎么设计，财产申报制度离不开群众的支持，一定要符合民心、紧扣现实、结合民情。但是，一切制度不执行等于零。

　　——— 市人大代表、原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李汉章

　　广东呼吁公布官员财产之声四起，去年12月初，广东省委常委、纪委书记黄先耀称，进行官员家庭财产公示，能有效防止官商勾结、权力寻租、情色交易。前不久的广州两会上，广州政协副秘书长带头公开财产。几天前，广州市纪委决定，将组团考察港澳，学习财产公开。

　　而珠海，这个被广东省委以及前省委书记汪洋赋予“改革开放有先行先试权”的城市，面对是否实施官员财产公布公示的追问时，珠海决策层大都打起了太极。不过，也有官员向南都记者表态，愿意公开财产。南都进行的调查显示，害怕网络无序、害怕秋后算账、遭纪检部门追责等问题或将成为财产公开的拦路虎。

　　官员表态

　　太极派 决策层多避而不谈

　　官员财产公示被视为全国体制改革和党风廉政建设的突破口之一，横琴已被广东省定为干部财产公开的试点单位之一。珠海，是否能在财产公开路途上走得更远？

　　在珠海召开的两会上，官员干部的财产是否公开成为媒体追问与关注的焦点。但媒体追问的结果并不乐观。“珠海全市范围内是否有推行官员财产公示的计划？”昨天，当南都记者带着这个问题追问一主要市领导时，该领导一看架势不对，赶紧打起了太极：“横琴正在试点官员财产公开，你可以去问横琴新区”，并赶紧扭头走了。

　　横琴仅仅只是珠海市的一个城市板块，横琴的官员财产试点情况显然难以代表珠海市的决策。记者就同一问题再次追问另一市委领导，该领导称：“你们就不要报道这个话题了”。此后，记者再度追问一些与官员财产公示工作关联的现任官员，得到的多是：“改日谈”、“现在不好说”等含糊其词的答复。

　　支持派 只要有要求就公开

　　“公布财产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值得注意的是，对官员财产公示，也有官员公开表态，只要有需要就可以向社会公开。

　　在昨天的两会上，市人大代表、市委政法委副书记、社管部副部长张小珏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就称：“在我看来，作为一个廉洁的干部，财产没有什么不可公示的。我本身是人大代表，也是公务员，公示我个人的财产，完全不存在问题。”

　　市人大代表、香洲区南屏镇委书记谢炳和坦言，“只要上级部门决定公开，就立即执行，没有顾虑。”

　　制度设计

　　高层带头将会更有效

　　对于公布财产制度的设置，有一些接受采访的官员建议，推行财产公示制度应该从高层开始，自上而下推行更有实效。

　　市人大代表、珠海斗门区井岸镇委书记梁翠乔称，官员财产公开，对于反腐工作来说，是一个值得期待的制度，对我个人来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我觉得应该还是主要关注高层官员的收入吧？毕竟官员的收入有限，且收入渠道比较单一。比如我家就是，夫妻都是公务员，一个小孩，有多少工资收入，有多少套房产，大家都看得见。而其他高层官员的财产，普通百姓就很难了解得到。

　　应保护官员及家人合法权益

　　同时，不少接受采访的官员表示，最关键是要有配套政策。谢炳和认为，财产公开将对反腐倡廉有很大的积极作用，可以增加社会透明度和加强对公务人员的监督，但并不希望通过片面的、武断的方式公开财产，“这一举措应从大局出发，如何公开、何时公开还需要上级部门进一步的论证。”

　　市人大代表、原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李汉章称，关键要看制度怎么设计，财产申报制度离不开群众的支持，一定要符合民心、紧扣现实、结合民情。但是，一切制度不执行等于零。

　　在吴永义看来，官员财产公开要避免两个问题，一个是制度安排中，公开到哪一个层面；另外一个是，怎么样去保护官员的家人、子女，以及与职务无关的信息，不被人利用，这是很重要的。监督人，也要在法律的框架内，不能危害到官员个人的生活，如果监督人超过了制度的界限，那也是违法的，也要受到相应的处罚。

　　担心收入差异引发仇官情绪

　　记者采访发现，官员们普遍存在四大隐忧

　　记者在采访调查时发现，不少官员有财产公示后可能引发群众不信任，进而给自己及家庭带来很多麻烦等四大隐忧，而这些担忧或对官员财产公示制度的推行造成巨大的阻力。

　　一忧 引发心理的落差

　　市人大代表、香洲区南屏镇委书记谢炳和称，从公务员的角度来讲，公开的前提是，要理性地分析财产公开后可能引发的问题。“沿海地区和内陆地区的收入差异、公务员和群众间的收入差异，都是客观存在的。”一旦对财产进行公布，收入之间的差异势必会对低收入群体带来强烈的心理落差，“特别是在高薪养廉的政策条件下，干群之间的收入落差会让许多人难以接受。”

　　西区一官员告诉记者：“说白了，一旦公布官员财产，都害怕群众与干部之间的经济收入差距太大，引发新一轮的仇官仇富与抵触情绪。”

　　二忧 害怕遭人肉搜索

　　而担忧缺乏管制下的互联网无序追问也将成为推动此制度的另一个难点。

　　政协委员、香洲区城管局副局长卓俏珊表示称，今年两会曾有政协委员提出财产公开不仅是官员，甚至要下到村一级的自治组织，比如村干部，这就要求财产公开的相关制度必须要非常完善，比如在公开的基础上如何保证私隐权，等等。

　　“从上到下的制度完善，我个人绝对支持。”卓俏珊表示，目前一提到财产公开，不少官员回避甚至是担忧，其中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就是担心财产公开后，尽管是合法收入，也招人猜疑和联想，甚至经网络等媒介一发酵，担心说不清楚。“所以如何先打消官员的这种担忧是关键。合法收入又有地儿说得清，公开又何妨？”有人大代表表示，官员普遍担忧，现在网络上舆情汹涌，网络反腐揪出了不少“房叔”、“表哥”，珠海官员害怕一旦财产向社会公开后引发人肉搜索，出现不可预知的结果。

　　三忧 财产被提前转移

　　卓俏珊表示，如果实行财产公开，应警惕一些官员财产转移或者隐匿财产。她举例称，关于房产，目前香洲区与西区房产登记尚未联网，珠三角各城之间也没联网，官员到底有多少房产如何查实是个问题。此外，据其了解，有人为避免名下查出房产而与开发商达成某种协议，买了房而不去办理房产证，这些现象也是制度实施时应该考虑的问题。

　　在市政协委员刘秋林看来，官员的智商都非常高，也许财产公示前，财产早已提前转移，如果只是将一些“清寒”的财产公示出来，发而会让老百姓认为是受到了愚弄。

　　四忧 担忧被“秋后算账”

　　还有官员担忧财产公示后，把柄被“领导”捏住，遭遇组织“秋后算账”。

　　西区一政府部门官员曾私下和记者说，如今在公务员队伍也不好混，各种关系相当复杂，勾心斗角现象比较普遍，一旦有较多的财产被公之于众，就等于“把柄”随时被竞争对手掌握。很担忧工作中得罪了人，所公布的财产被人整成收入不合法不合理的把柄，遭受“秋后算账”的悲剧。所以与其申报，不如隐瞒。

　　市政协委员刘秋林也称，这种心理在官员中非常普遍，因而实施财产公示应该采取“如实申报，既往不咎”的策略，否则很难真正达到财产公开的原本意义。

　　微访谈

　　万山副镇长率先亮家底

　　王胜说自己有两套房一辆车，公开财产没压力；接受采访官员一致认为公开不会引发珠海官场地震

　　官员财产公开是否可行？如何从技术层面克服一些不足？昨天，南都记者在两会逮住了一些官员进行了采访，并进行了对话。其中官员对待干部财产公开的各种态度与观点得以窥见。

　　南都：你怎么看待干部财产公开？

　　田忠敏(市人大代表，万山区委书记)：财产公开很好，建章立制、循序公开，很有必要。领导干部的情况有了一定的透明度，有利于人民群众监督。只要组织有需要，我愿意公开。其实我们每年都向纪委申报，每年都要填表格，申报财产情况和重大事项。

　　谢汝党(列席代表，市政府副秘书长)：我愿意，组织要是有要求，我们一定带头做好。群众最反感的就是贪腐，财产公开对于依法行政、反腐具有重大作用。我们平时去督办重大项目，连服务企业的水都不喝，让别人看到我们公务员确实是一心为公，不搞不三不四的东西。

　　王胜(市人大代表、万山镇副镇长)：我没问题。我认为财产公开需要由上而下，上面做出示范，一级一级下来，更有效，更行得通。

　　南都：会有压力吗？或者说，财产公开会引发珠海官场地震吗？

　　田忠敏：不会。每个人的行为都需要有所约束，没有约束容易出事。公开财产我没有压力，倒是工作中出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因为大家的认识不同，我会感到彷徨。

　　谢汝党：官场地震应该不会。因为珠海历届政府都把反腐作为重头来发展，为维护人民群众的利益，维护共产党的执政地位，我们都要从自己做起，遵纪守法，让老百姓信任。

　　王胜：一点压力没有。关键是怎么个公开机制，可以做到真正公开。比如说财产的隐匿、转移境外，我听说有的企业会做“两盘账”，我自己目前想不到怎么去查处。

　　南都：现在方便公开你家里的财产状况吗？

　　田忠敏：现在制度还没有出台，到底是科级、局级还是处级以上需要公开，都还不明确，我今天先不说了。

　　谢汝党：我认为财产公开的关键是领导机关带头，下面就迎刃而解。现在还没有具体政策出台，先不说吧。

　　王胜：自住房产一套，110平米，市值大概1万多一平米；30平米单身公寓一套，用于出租；私家车一辆，价值十一二万，这是我的全部家庭财产。

　　南都：按照港澳地区思路，财产公开一般采取既往不咎思路，你认为可行吗？

　　田忠敏：这不太合适吧。如果既往不咎，那岂不是将以往的非法所得合法化，这很难向社会交代。我认为应该这样，新增的财产我们控制好，原来的加强监督，暴露出来的，发现一单处理一单。

　　王胜：我赞成田书记(田忠敏)的思路，毕竟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有区别，港澳地区那套在我们这里不知是否适用。

　　自住房产一套，110平米，市值大概1万多一平米；30平米单身公寓一套，用于出租；私家车一辆，价值十一二万，这是我的全部家庭财产。

　　———市人大代表、万山镇副镇长王胜

　　以前会有一种意识，我是个官，我不接受监督，这其实是官本位的意识。实际上，官员，你是个官，你就应该接受监督，这应该慢慢形成气候。官员财产公开制度，也就是在慢慢淡化官本位意识的表现。对官员来说，如果你不愿意接受这个监督，那你可以不接受这个职位。你有选择的，包括现在的裸官，如果你一定要把家人移民出去，那没有问题，现在不是用手投票就用脚投票，不接受就离开岗位。不认可你可以不做这个官。

　　———珠海市行政服务中心主任吴永义

　　如果能够揭露腐败行为，能够制约它，监督它的话，起到很好的作用，花多大的力度去做也是可以的。

　　———市人大代表、市委政法委副书记、社管部副部长张小珏

　　财产公开现状

　　横琴是否向社会公开待定

　　目前，珠海财产公示的情况如何？据介绍，目前珠海内部已经对处级以上的干部进行了财产备案，而对社会公布这块，是否从横琴开始，尚待市纪委决定。

　　处级官员财产内部已备案

　　市委政法委副书记、社管部副部长张小珏表示，现在我国已经有建立重大事项报告制度，干部需要向组织汇报财产收入，而且必须属实，组织还会定期审查。这实际上是说，官员财产已经不是一个秘密了。

　　市人大代表、原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李汉章也称，“我们组织部每年都会对处级以上的干部，进行财产备案。我是所有的财产都向组织部汇报的，而且要报省里备案，这已经算是官员财产公开的起步了。在国家还没有立法之前，珠海已经根据这样的需要在进行，我们珠海在这方面做得相当不错。我们的财产备案内容包括年收入是多少，住房价值有多少，持有的股票是多少，这些都是实名制。关于直系亲属的，也有相关的细则，比如子女是否有商业经营，家属从事什么工作，是否有物业？有没有在外企工作？是否有移民？这些信息就是对官员的了解。了解是监督的基础，了解了官员的情况后，再进行监督。”

　　官员财产横琴现仅内部公示

　　珠海横琴、广州市南沙新区、韶关市始兴县已被省委决定将率先对官员财产公示进行试点。记者了解到，半年前横琴新区试行了处级以上、不包括厅级官员的个人财产内部公示制度，相关干部官员财产情况通过内部网络，向横琴新区全体官员及员工公示。对此，不少人大代表政协委员表示，这样的内部公示等于没有公示，毫无意义。横琴官员财产是否向社会公示？昨天记者向横琴新区方面追问，但得到的一致答复是，横琴财产是否向社会公示要由市纪委来决定。记者采访市纪委但未得到明确答复。

　　专家连线

　　韩德云：既往不咎方式我不赞成

　　珠海能否真正推行官员干部财产公示制度，有无必要？怎么操作？记者就此采访了全国人大代表、曾经连续七次向全国人大递交有关官员财产申报公开的书面建议或议案的重庆律师韩德云。

　　权力越大 义务就越重

　　南都记者：您连续七次向全国人大递交有关官员财产申报公开的书面建议或议案，国内有些省市也试行过官员财产公开，但未明显进展。目前珠海横琴正在试点官员财产公开，最近广州两会上政协副秘书长范松青率先公开了自己的财产，您觉得推行财产公开最大的阻力是什么？

　　韩德云：对于珠海横琴将试点官员财产公开，其有所耳闻。我更在乎的是官员财产公开的制度是以什么方式出台，是文件还是法律形式？一般而言，文件的变动性大，发一个文件，今年可以执行，明年也可以不执行，所以重要的是要保证制度实施的长久性，不是一次公开就能解决问题的，这样反而具有一次性审查的意味。我最关心的就是这个做法在法律上的表现形式。新上任的官员公布意义不大，(他们)还没有掌权，想腐败也没有门，这要看他明年、后年乃至十年敢不敢公布。

　　南都记者：是官越大的人公开，示范性越大吗？

　　韩德云：西方有政务官和事务官，并不是所有的公职人员都进行财产公开，他们也是权重的人进行公开。具体到国内的财产申报制度，究竟多大的官要公开？这并不好界定，是科级、处级还是厅级甚至更高级别，这要由中央来推动。也就是说，权力越大的官员，应该承担的财产公开的责任会越重。

　　“既往不咎”现行体制下不可行

　　南都记者：推行中有阻力，能效仿香港在试点推行时采取“既往不咎”的方式吗？

　　韩德云：我不赞成这种思路。这是西方社会解决矛盾的方式，是一种政治妥协，在中国现行的政治体制下，几乎不可能推行。你见过“赦免”过查出犯有贪污罪的人吗，没有吧。否则赦免了，老百姓会怎么看？

　　南都记者：那怎样推行才有效果？您坚持这么多年为了什么？

　　韩德云：对于像广州率先公开财产的范松青，这种但凡有胆量公开的人，我们要相信他、鼓励他。推行财产公开是一个长效机制，不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暂时不要抱乐观的态度。我一直提议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触动社会思考，达成共识和效应，从地方推动中央，个别官员推动整个官员群体，而达成这种共识的社会基础越深厚、认可度越高，就越有利于推进财产公开的立法。

　　02-03版统筹：南都记者 胡明发

　　采写：南都记者 过国亮 杨亮 黄义 李洁琼 谢红梅 胡明发 李京 蓝辉龙 刘京名 朱鹏景 摄影：南都记者 陈坤荣 制图：李勇